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闖名字

老一輩人的名字真奇怪,叫貓兒,叫狗兒,叫驢兒,叫鱉兒,叫抓鉤兒,叫叉把兒,叫糞堆兒,叫石滾兒,叫啥都有。更有甚者,俺村裏過去竟然有一個叫“他娘的屄”的,你說這名字難聽不難聽。為啥會有這種奇怪名字呢?原來舊社會農村缺醫少藥,孩子生下來,因得破傷風、肺炎、天花等疾病,長不成人的很多。人們認為賤名字能保住孩子的命,於是不主貴的名字就多了起來。方法也很簡單,是見啥兒叫啥兒,誰說啥兒就叫啥兒。還有人說,闖名字,給孩子認個長腿老幹達,才好哩。


  咋闖名字呀?孩子生下來的第二天一大早,做父親的早早來到村外大路上,見到第一個人,就打招呼,說:“恁幹達,恭喜,恭喜,咱得了個兒子,想煩您給孩子起個名字!”這是積德行善的事兒,能不起嗎?所以那個人樂意做孩子的幹達,就高高興興給孩子起個名字。這種名字也不費啥腦筋,也不必用啥好字眼兒,隨意說一個就行,因此那些不主貴的名字也就多了。


  俺村兒有個叫鍋臍兒的,在他前邊,他父母生了三個孩子都沒成人,生他的時候,怕再不成人,愁得沒辦法兒。有人就說,咋不給孩子闖個名字呀?他父親就去給孩子闖名字。見了一個推鍋的,鍋底兒朝上,露著鍋臍子,推鍋的說,就叫鍋臍兒吧!於是他就叫鍋臍兒了,一直叫了幾十年。到他這一輩兒,前頭也是一連生了三個孩子,都是因為四六風,七六風,不到十天就死了。鍋臍兒兩口子心疼的 要死,也保不住孩子的命。後來老婆又生了個兒子,有人說了,鍋臍兒呀,給孩子闖個名字吧,認個長腿老幹達,孩子就能成人了。鍋臍兒很聽話,第二天一早就去闖名字去了。


  那天早晨,鍋臍兒起得很早,來到村南的官路上,天還黑洞洞的,路上一個人蝦兒也沒有。十來月的天,已經下霜了,鍋臍兒凍得直打哆嗦。等了好長時間,也不見人影兒,就想跑回家暖和暖和,可又怕闖不上名字,孩子不能成人,只好蹦蹦跳跳的取暖。


  正蹦著跳著哩,西邊來了一個人,等那人到跟前,鍋臍兒還沒開口,那人就說了:“恁幹達,恭喜呀,咱夜兒個得了個胖小子,麻煩您給孩子起個名字吧!”你看看,自家就是來給孩子闖名字的,卻叫人家占了先,也得起呀!叫個啥哩,想了半天,說:“就叫個‘闖’吧!”那人說:“好哇,就叫個‘闖’吧!俺是西邊小魏莊兒的,孩子滿月了,俺請恁幹答喝喜酒!”說罷走了。到那人走遠了,鍋臍兒才迷瞪過來,咋不叫人家給自家的孩子起個名字呀?


  又等了好長時間,鍋臍兒還是覺得冷,就還蹦還跳,蹦跳了一陣子,東邊已經噴白兒了。聽著好像有小車子叫喚聲,有小車子就有人,就能給孩子闖上名字了,孩子就能成人了!又過了一會兒,那小車子“即哇哇哇,即哇哇哇”的越來越近。鍋臍兒心裏想,這人的小車子真不賴,這個人肯定勤謹,膏油膏得勤,車子肯定也輕健,不然不會叫喚這麼響。


  到那推小車子的到了跟前時,天已經很亮了。看看是個推盆的,鍋臍兒親熱的上前打招呼,說:“老表,停下喘喘氣兒,給車子膏膏油,借一步說話。”那推車子的也就停了下來,解下油壺,給車軸膏起油來,說:“老表,有啥事兒嗎,只要咱能幫忙。”鍋臍兒掏出頭天買的兩根煙捲,給了那推車子的一根兒,自家叼了一根兒。推車子的說:“不是外人,客氣啥!”推車子的這樣說也是有原因的,那個時候,老百姓吸不起煙捲兒,除非有了啥事兒,才捨得買,買也捨不得成盒兒的買,幾個人就買幾根兒,就這就是一種很高的待遇了。鍋臍兒掏出火鐮火石紙媒子打著火,兩個人都點上,才說:“老表,夜兒個咱得了個小小子,想認您個長腿老幹達,可好?”推盆的經常在外做生意,懂得這個規矩,就樂呵呵的說:“好哇,契家(方言,即兒女乾親家),孩子還沒起名字吧?”“是啊,想托您的吉言,給孩子起個名字。”“那中,叫個啥哩......”推盆的拍了拍腦袋,說,“叫個啥哩......哎,對了,你看我推了這一車子盆,不哩,就叫個‘盆兒’吧!”“好好好,這名字好,就叫個‘盆兒’。走,契家,回家喝兩杯去!”“改日去,契家,先回去忙,改日孩子百天了,我給孩子買個‘哈哈’(方言,即哄小孩兒的玩具),一定去討兩杯喜酒喝。”就這推盆的西,鍋臍兒回家。


  說也奇怪,自闖了名字,孩子就沒生過災害過病,像桐樹芽子一般薅著往上長,嫩乎乎的,白胖白胖的,粉鼻子濃眼兒的,誰見誰愛,誰見誰誇,鍋臍兒兩口子如同心尖子一樣疼愛。隔了幾年,鍋臍兒的老婆又生了個兒子,鍋臍兒得著闖名字的好處了,第二天一早,又給孩子闖名字去了。


  這次,去的還是很早,等了好長時間,天才噴白兒,又聽到了小車子的叫喚聲。別再是個推盆的吧,要再是個推盆的,大孩子叫個“盆兒”,這個孩子該叫“二盆兒”了,要是再生個孩子,還是推盆的起名字 ,就該叫三盆兒了,鍋臍兒正在想著美事兒,推車子的快到跟前了。一看果然還真是個推盆的,心想咋正真巧啊。鍋臍兒正要上前打招呼,只聽見那人的車子“哢嚓”一聲,鍋臍兒心裏說,壞了,車子崴軸了,連忙上前幫忙扶車子,還沒跑到跟前,那人的車子就往一邊歪了下去。“嘩嚓”一下子,也不知道打了多少?。


  過去推盆的生意叫蹺腿幹,意思是說車子一蹺腿兒,盆非打不中,這趟生意就算賠幹了。按常理,鍋臍兒這時應該幫那推盆的整理盆子換車子軸,不再講闖名字的事兒了。可是鍋臍兒是個實興頭,卻在幫忙中求起推盆的給孩子起名字來了。那推盆的正為車子崴軸盆而心煩哩,見鍋臍兒不識時務忙中添亂,張嘴罵了一句:“叫他娘的屄!”鍋臍兒只想著給孩子闖名字,沒想到推盆的是罵人,連忙說:“是,是,叫他娘的屄。”如同奉了聖旨一般。


  鍋臍兒是個熱心人,見人家在忙亂中還給孩子起名字,很過意不去,就幫那人卸起盆來。盆卸完了,發現只爛了兩個小盆兒。小盆兒都是盆窯上饒的,爛了也不值幾個錢兒,推盆的心情好了起來。見有人幫忙,就拉起家常來。待鍋臍兒又說起給孩子闖名字的事兒來,推盆的說:“契家,給孩子起個......起個啥名字哩?”鍋臍兒笑著說:“恁幹達,不是給孩子起了名字了嗎?”推盆的迷瞪了,說:“我啥時候給孩子起名字了,起的啥名字?”鍋臍兒笑了,說:“剛才您不是說叫‘他娘的屄’嗎?”


  “他娘的屄?你看我這嘴,該打!”推盆的真的抽了自己一嘴巴,說:“這名字咋能叫哇?”闖名字就是闖名字,不興改嘴。鍋臍兒笑著說:“叫個啥不中啊,只要孩子能成個人就中。”推盆的說:“你看,多對不起!”鍋臍兒說:“沒啥,沒啥。”修好車子,推盆的西,鍋臍兒回家。到家鍋對女人說,闖的名字叫‘他娘的屄’。”女人一聽又可氣又可笑,這算是個啥名字呀,咋叫出口呀?可是再不好闖上了,也得叫,不然孩子不成人咋辦!


  兩個孩子相差四歲,比著長。鍋臍兒對孩子的那個疼啊,那個愛呀,真是沒法說。行走常常是脖子上駝個大的,懷裏抱個小的,一步也不想叫走著。鍋臍兒女人對孩子更是疼愛的緊,捨不得摸一指頭。孩子實在氣人了,常常是巴掌舉得高高的,落在孩子身上卻是輕輕的,與其說是打孩子,還不如說是用掌心按孩子。


  農家的孩子好伺候,只要不缺吃的就行。轉眼間盆兒十歲了,他娘的屄也六歲了。倆孩子歡歡實實的,像倆牛犢子。盆兒很聽話,提手墊腳的能幫他娘燒鍋了,能給他爹牽牛了。他娘的屄卻很調皮,爬高上低的,啥也不會幹。


  有一年夏天的一個上午頭兒,盆兒幫他娘燒了鍋,弄了一身灰,就說,我下坑洗洗去。吃了飯了,還不見盆兒回來。女人對鍋臍兒說:“你看看去,別淹著了。”鍋臍兒說:“坑裏水腿肚子也不到,咋會淹著了。”也沒有去看。鍋臍兒下地的時候,路過坑邊兒,見盆兒正在那兒挖泥巴龍裏,就說:“盆兒,恁娘叫你回家哩!”盆兒說:“爹,我挖了好多泥巴龍,叫俺娘給我熬湯喝!”鍋臍兒看看水還不到盆兒的大腿根兒,也沒在意,就走了。


  不到半後晌,有人來叫鍋臍兒,說盆兒淹著了。鍋臍兒想,水就那麼深,咋會淹著了哇,頂多也不過摔倒喝兩口水。誰知道跑到家一看,盆兒被搭在牛背上控水哩,軟得像面葉子一樣,叫叫不搭腔兒,看看不眨眼兒,控了好大一陣子也不見動靜,口裏一滴水也不淌。有人說,怕是不行了吧!放下來,搭搭鼻孔,一點兒氣息也沒有,摸摸胸脯,早沒了心跳,真的死了。


  鍋臍兒往孩子身上一趴,嚎啕大哭起來。鍋臍兒女人堆萎在孩子身邊,一個勁兒的喊叫:“乖呀,兒呀,娘的心肝呀!”呼天搶地的,非要跟盆兒一塊去不可,一連哭背氣幾回。男人們勸鍋臍兒,別哭了,想想辦法兒料理後事吧,鍋臍兒忍著痛不哭了。女人還是哭得拉不起來,嬸子大娘們這個勸了那個勸,咋勸也勸不住。有個嬸子說:“盆兒家娘,你就是哭死,他也過不來了,別再哭了。”


  鍋臍兒女人哭著說著:“嬸......嬸子呀,恁......恁不知道,盆兒......盆兒這孩子多......多聽話呀,多.....多懂得事呀,叫我咋......咋能不......不心疼呀!”又一個大娘勸她說:“盆兒家娘,別再哭了,你就是哭死,盆兒也過不來了。盆兒跑了,還有他娘的屄哩,你要是跟盆兒去了,叫他娘的屄咋辦啊?”這一勸似乎觸動了鍋臍兒女人的心思,不大聲哭了,還是哽哽噎噎的哭著說著:“盆兒......盆兒十來......十來歲了,快.....快中用了,說跑......就跑了,恁都不......知道俺.....俺是咋伺候的呀?”那個大娘還勸:“盆兒家娘,別發愁,有苗兒不愁長,三五年,他娘的屄不就長得跟盆兒上那麼大了嗎,他娘的屄大了,不就中用了嗎?”


  這一問一答,本來說得都是大實話,可是在場的人聽了想笑又不敢笑。笑吧,人家的孩子死了,正難過得要死哩,你咋笑呀,再笑,不就顯得你不懂得事兒了嗎,不是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了嗎?不笑吧,可是這話又說到啥份兒上了。


  唉!都是闖名字惹的禍!


  人們正準備把盆兒用箔卷住埋了去哩,老馮仙兒遊鄉過來了。老馮仙兒是神醫,能起死回生,人們高興了,說:“快叫馮神仙看看,還有救沒有救。”老馮仙兒蹲下,一摸脈口,急忙掏出銀針在盆兒的痰中穴上紮了一針,又在合穀穴上紮了一針,分別撚了幾撚,盆兒的腿突然抽動了一下。老馮仙兒再撚動銀針,盆兒的眼睛睜開了,張嘴兒吐了一口泥漿水子,慢慢的坐了起來。老馮仙兒說:“別動別動!”又在足三裏穴紮了一針,盆兒站起來跑了,腿上銀針都沒拔。


  一圈子人歡呼起來,笑了起來,都誇老馮仙兒的本事高。鍋臍兒兩口子更是喜歡得不得了,趴在地上直給老馮仙兒磕頭。


  有個調皮的小夥子說:“嫂子,你看,盆兒沒事兒了,他娘的屄都笑了。”果然,正哭哥哥哭得鼻子一把淚一把的他娘的屄,這時候帶著淚花子跟哥哥正笑哪。那小夥子又說:“他娘的屄懂事兒了,不幾年就長的跟盆兒一樣大了。”

 
  老馮仙兒也樂了,說:“啥他娘的屄他娘的屄的,說話也不講講地方?”有人告訴老馮仙兒,鍋臍兒的二孩子叫個他娘的屄,是闖的名字。老馮仙兒說:“這名字多難聽?得改改!盆兒沒事兒了,是重生,我看他娘的屄就改名叫重生吧。”


  孩子雖然改了名,可是這笑話卻傳了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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